《敲冰》

零下八度的天气，
结着七十里路的坚冰，
/ H( z5 L" I+ |* {- a5 t阻碍着我愉快的归路
" B, M1 I  t/ N2 ]- K8 y) `  D3 K水路不得通，
旱路也难走。
$ S% d7 m- J' L6 f/ m冰！
" v& Z+ Z  i/ |* s  c我真是奈何你不得！
- l& `( D: ~; f; ^我真是无可奈何！
5 r; E/ n$ d( B- ~+ h" x/ x0 H
5 p& V+ ~* M9 Q! V/ d: C无可奈何，
+ Z: F8 ^6 U" j! [便与撑船的商量，
预备着气力，
预备着木槌，
# B+ F7 @5 \7 x* u& h0 e! s来把这坚冰打破！
冰！
$ A, u2 L: N8 B4 O! D难道我与你，
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？
( S( Z: d1 N; g: r$ V只是我要赶我的路，
便不得不打破了你，
/ M( `# }+ {( D* E6 `. `$ V待我打破了你，
. ^' A1 d1 t7 T% w+ \" j便有我一条愉快的归路。
! b5 N# S7 ?; J/ X. U' v3 w
  L9 I( |5 N! }6 N, ?& W撑船的说「可以」！
我们便提起精神，
6 m5 W8 p& t! g/ B& c5 [* F合力去做──
是合着我们五个人的力，
三人一班的轮流着，
  u/ F$ T1 ]  y对着那艰苦的，不易走的路上走！
3 s+ ^& A( ~4 `7 X+ }( @7 _5 ?
: R; n4 D4 n, a有几处的冰，
多谢先走的人，
早已代替我们打破；
只剩着浮在水面上的冰块儿，
轧轧的在我们船底下剉过，
其余的大部份，
8 B4 G% R2 q# T5 ?便须让我们做「先走的」：
我们打了十槌八槌，
只走上一尺八寸的路
但是，
打了十槌八槌，
终走上了一尺八寸的路！
4 k5 d3 g# j* S' P& b# m/ b我们何妨把我们痛苦的喘息声，
0 _4 B3 p7 T1 q# Q5 |' L# T欢欢喜喜的，
3 h8 x' W0 S5 V; S- p" _) N" O改唱我们的「敲冰胜利歌」。
9 v2 C, R/ Q, P2 s. [. }" p
敲冰！敲冰！
" M6 V* [, }0 R2 f) m+ z敲一尺，进一尺！
敲一程，进一程！
# x9 c0 J. c  z# e/ U: b懒怠者说：
/ F& A+ X) g. j「朋友，歇歇罢！
0 i8 L" _) C1 h2 y2 \何苦来？」
请了！
你歇你的，
我们走我们的路！
怯弱者说：
3 S/ R, U$ w2 X9 t; g「朋友，歇歇罢！
% J0 n; {  b3 c不要敲病了人，
3 Z7 L5 g4 x. A1 B刮破了船。」
多谢！
5 v1 r; d, P5 v, g9 @4 b' p这是我们想到，却不愿顾到的！
缓进者说：
「朋友，
一样的走，何不等一等？
明天就有太阳了。」
假使一世没有太阳呢？
4 l  h$ y3 l5 m" t2 r「那么，傻孩子！
3 d: C6 j5 r% X9 y# u- H听你们去罢！」
这就很感谢你。
) M$ `, i+ K- e/ b  r2 E& H; {
敲冰！敲冰！
' ]) w7 i( Y7 a/ Y敲一尺，进一尺！
# A+ R; W" Z. w( b+ `" S+ V- y敲一程，进一程！
+ ^6 B, |  N; q. {+ b  r4 }& a这个兄弟倦了么？──
8 N9 M8 }( K7 W, f' I! ~9 a* {便有那个休息着的兄弟来换他。
& u2 y, T% }; @* I& L肚子饿了么？──
有黄米饭，
$ [' W& @( V! w有青菜汤。
口喝了么？──
冰底下有无量的清水；
6 q: d' f4 @( d  Q0 [- H便是冰块，
也可以烹作我们的好茶。
木槌的柄敲断了么？
; p5 w4 x+ c3 b. @7 m7 w, Z那不打紧，
舱中拿出斧头来，
岸上的树枝多着。
敲冰！敲冰！
- |# f. J9 f6 ?* ~我们一切都完备，
* ~% q) G' z) q1 J7 I/ N3 ^一切不恐慌，
感谢我们的恩人自然界。

敲冰！敲冰！
敲一尺，进一尺！
: e  G4 H2 C( |$ g% @& T: ?: S敲一程，进一程！
从正午敲起，
- }' O) I! p4 i4 d" R' j/ {直敲到漆黑的深夜。
漆黑的深夜，
还是点着灯笼敲冰。
$ t- i3 N4 D, l3 s, `/ d2 L刺刺的北风，
吹动两岸的大树，
化作一片怒涛似的声响。
% O6 Y% S1 ^( S$ J2 t  O2 f那使是威权么？
) K7 p# j& b& m$ G: d手掌麻木了，
$ T( l4 E. ]. _1 E皮也剉破了；
臂中的筋肉，
* s+ @6 n4 y8 M# b6 h) t伸缩渐渐不自由了；
脚也站得酸痛了；
4 }3 k- s  N% p& h8 o$ M头上的汗，
涔涔的向冰冷的冰上滴，
背上的汗，
% R" ?3 B/ ~. Q( i) X; X被冷风被袖管中钻进去，
' }1 b5 G; O- S* d吹得快要结成冰冷的冰；
那便是痛苦么？
7 ~8 v6 X% c7 x4 t# s天上的黑云，
8 k! \; k$ Z3 L1 p; E2 w6 ^9 ~) a+ `偶然有些破缝，
露出一颗两颗的星，
闪闪缩缩，
4 T! C4 ?, Y5 G6 L% s像对着我们霎眼，
. I4 ~: K9 _, J: G: X7 I! Q5 i那便是希望么？
( T- P+ X( b+ z冬冬不绝的木槌声，
4 u0 c1 K6 {, |4 O- }( t, @6 E, V便是精神进行的鼓号么？
豁刺豁刺的冰块剉船声，
% @# z# Q+ t3 c0 L便是反抗者的冲锋队么？
" \- r7 Z& v2 ^是失败者最后的奋斗么？
旷野中的回声，
便是响应么？
这都无须管得；
而且正便是我们，
& Q0 K/ J0 }/ ^* I不许我们管得。

2 G' n, M3 D; {$ O! b8 ]8 n4 Q敲冰！敲冰！
敲一尺，进一尺！
敲一程，进一程！
冬冬的木槌，
5 T: x3 F4 d+ [; @0 W2 D0 _在黑夜中不绝的敲着，
直敲到野犬的呼声渐渐稀了；
直敲到深树中的猫头鹰，
不唱他的「死的圣曲」了；
直敲到雄鸡醒了；
百鸟鸣了；
6 a1 y3 R: d0 S- i) p  M8 M直敲到草原中，
5 h" X! d0 F3 e  _已有了牧羊儿歌声；
直敲到屡经霜雪的枯草，
已能在熹微的晨光中，
/ x0 ^% s9 X& A: f表露他困苦的颜色！
# O6 D  F! K4 O8 _8 `2 S  ~好了！
, y6 J( @0 O% Y% K9 J8 N黑暗已死，
光明复活了！
我们怎样？
歇手罢？
6 u3 P, i6 B( {1 a: C" X; [哦！
- ?$ w, I4 |8 {6 f前面还有二十五里路！
光明啊！
自然的光明，
普遍的光明啊！
4 |) X, r3 u6 v) d! X# }# ^我们应当感谢你，
照着我们清清楚楚的做。
9 j, G  {- y$ l; T4 t8 h但是，
我们还有我们的目的；
$ m3 @2 K) V* `$ p: k: g我们不应当见了你便住手，
* @/ n. k& k, c! m0 B% |6 Q应当借着你力，
分外奋勉，
' I7 [; C& W" L8 d+ w, g清清楚楚的做。

% ^) a- z! S; f* W$ X1 g0 i敲冰！敲冰！
敲一尺，进一尺！
$ S% a8 B7 P7 w# w2 D) K3 Q敲一程，进一程！
: I4 i% x+ j' ~( ~4 z" T黑夜继续着白昼，
黎明又继续着黑夜，
$ ~) e7 p6 k; V1 o% y7 g又是白昼了，
! H) P3 a, w1 H/ s% B1 m4 y正午了，
正午又过去了！
时间啊！
你是我们唯一的，真实的资产。
8 m1 g8 M/ x, \我们倚靠着你，
切切实实，
清清楚楚的做，
便不是你的戕贼者。
9 K4 H" O5 e0 m; N5 X你把多少分量分给了我们，
你的消损率是怎样，
, B4 o+ ]  N5 J/ |/ n. w我们为着宝贵你，
9 T, {8 S: W9 I1 o& Q尊重你，
# G* m  ?& i( u, w更不忍分出你的肢体的一部分来想他，
9 l- L% [+ j  w- g只是切切实实，
! \7 h* e( B. K/ N清清楚楚的做。
$ c5 \4 ]* w) i; J3 a  N& Z
正午又过去了，
暮色又渐渐的来了，
然而是──
8 v* d2 j4 I! Y3 C/ {* M+ f「好了！」
我们五个人，
一齐从胸臆中，
! ~+ m# k" Q- R' [$ |迸裂出来一声「好了！」
那冻云中半隐半现的太阳，
已被西方的山顶，
; k& H% b& t# W9 @( X掩住了一半。
淡灰色的云影，
& O' N% \& N! ?/ C  m淡赭色的残阳，
混合起来，
+ u- S0 k2 L3 J/ y6 y( p: A2 o恰恰是──
唉！
" D; K5 M& ?7 e4 ?% n0 D人都知道的──
是我们慈母的笑，
是她疼爱我们的苦笑！
* S  c9 _! u7 N3 |6 k$ H她说：
/ q. A8 l0 w) m8 o& o「孩子！
你乏了！
5 r" `) s1 n0 ]& H6 z  O3 H可是你的目的已达了！
你且歇息歇息罢！」
! c: n5 W# ]: v于是我们举起我们的痛手，
$ N2 h4 V$ @  |, f' R8 Q& M挥去额上最后的一把冷汗；
且不知不觉的，
各各从胸臆中，
* F! s# {( B5 b( h; C迸裂出来一声究竟的：
（是痛苦换来的）
+ Y) H+ ^6 w: P「好了！」
1 u4 H! ?1 |3 f$ C
「好了！」
我和四个撑船的，
同在灯光微薄的一张小桌上，
喝一杯黄酒，
是杯带着胡桃滋味的家乡酒，
人呢？──倦了。
! j2 l" f. X. d1 H: ^, ]3 x船呢？──伤了。
大槌呢？──断了又修，修了又断。
但是七十里路的坚冰？
# M( y! R/ [3 f; A$ R+ G2 G这且不说，
便是一杯带着胡桃滋味的家乡酒，
用沾着泥与汗与血的手，
5 Z8 a" l, X' a8 v3 t+ Y) Z3 A" M擎到嘴边去喝，
. E; @+ H, }7 l! m请问人间：
是否人人都有喝到的福？
/ A* X) D8 }9 G' P$ `% N然而曾有几人喝到了？
; F0 E* u7 \" ?3 I/ F
% Q5 H: ]4 K; F' Q( m「好了！」
无数的后来者，你听见我们这样的呼唤么？
你若也走这一条路，
你若也走七十一里，
0 J" ?' i. x' X0 z6 @那一里的工作，
! o2 }& I& @" B便是你们的。
你若说：
「等等罢！
也许还有人来替我们敲。」
或说：
「等等罢！
太阳的光力，
即刻就强了。」
那么，
你真是胡涂孩子！
你竟忘记了你！
( f  @$ w& T. h: g+ c% U/ b你心中感谢我们的七十田么？
4 Q$ a  f( |. b0 H: |# k这却不必，
因为这是我们的事。
但是那一里，
却是你们的事。
你应当奉你的木槌为十字架，
3 A3 _3 P# r& |3 H你应当在你的血汗中受洗礼，
0 l1 J8 x1 E; y, i' z" e  q…………
+ J: K, c* ~# \5 x2 }' s你应当喝一杯胡桃滋味的家乡酒，
+ K& s  [% g9 m7 \2 g6 @7 U3 R你应当从你胸臆中，
迸裂出来一声究竟的「好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