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九九八年春节》

一
& w4 ]5 T. W9 p5 e
鞭炮再次响起，礼花升得更高，
0 T" J1 o5 k. D+ ^7 s- a% k# D: w3 \这一次高过了人们所能望见的星星。
% y0 @; \2 G: u( |! |) b. d& g$ X0 ]而我在灯下读着奥登：十四行的担架，
  p, W0 s: h8 I0 N; l- C+ b# Y! L! b# G一个脸部肌肉下垂的老人，
像下赌注一样，在时间的轮回中押着韵。
忽然我想到他来过中国，他乘坐的军用吉普
2 t0 P( H3 U' r! n仍奔驰在神圣抗战的尘灰里。
+ z- p: v$ V: [/ Z6 K而那是另一个人，一个声音执拗地说，
那是另一种照耀我们的历史。
那么，读吧。今夜，在持续不断的鞭炮声中，
我们会来到一种更古老的黑暗里，今夜
会是另一个人，在灯下读着我们的一生。
# e. D: A# s& `1 d# Y% ]1 h) d- y* O
# Q1 Y5 w; X" w- W

二

& \9 W! W5 a$ V0 X/ e% b隔洋打来的电话：儿子。他的声音
2 C3 N( e2 i6 K9 z仍是那么孩子气，但他已学会了某种迟疑。
他和他的父亲，已有了一种用太平洋
8 o. Z- P0 D& v不能丈量的距离。而我该怎样表达我的爱？
孩子们在长大，他们完全不想理解父辈的
痛苦，犹如完全不能理解一件蠢行。
9 M3 c0 g# |4 ~: t6 q孩子们在长大，时间已使你的爱
3 k* z$ Q. V" v# Z变为一种徒劳——那么荒谬，那么致命。
$ }6 n+ y- q5 A; ~. w! J9 Z! V从什么时候，你已习惯了在孤独和思念中
8 \- x9 ^1 X$ Q: \+ D( H9 @" P; K对一个从不存在的人讲话？从什么时候，
当那古老的惩罚落在头上，你竟觉得
) i- k% n# i6 V" W( M7 ^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完成？

三

鞭炮在继续，礼花在升起，
取悦于天空，或愤怒于它广漠的虚无。
这里是上苑，昔日皇家的果园，
百年柿树在霜寒中透出了它那不可能的黑；
7 s$ c1 {% B7 G7 C0 F这里是北京以北，在这里落户的人们
当童年的银河再次横过他们的屋顶，
这才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了异乡人；
0 `8 R6 o7 C/ T  B7 m这里是乡土中国，随时间而来的不是智慧，
而是更执着的迷信——又是大年三十，
  E6 c7 U8 H0 i  j$ Z7 X一个个无神论者连夜贴出门联迎接财神；
而你，却梦见新建的房子泥灰剥落，
$ Y" ?, Z+ D5 k) L7 p8 l砖石活动，时间的脱落的牙齿。

四

徒劳的爱，只有你把我留住，
) f( }1 w3 w. J: W; b$ \徒劳的写作，只有你有时给我带来节日。
: @/ F" B4 f3 B- m. [% F4 r+ u当鞭炮和礼花变得更猛、更为密集时，
. M2 @" r4 L0 }2 W你就有了一种风暴眼中的宁静。
但这不是宁静，而是一种虚空，
在这种静中你有了一种更大的恐惧。
& `2 W# \3 A7 a' {* M伟大的生命之树，请让我开放我的花朵，
伟大的生命之树，请召唤你的鸟儿。
或是索性用雪来充填，让一场无休止的雪，
& l8 q5 s4 c$ k8 r. [9 c8 ~& j宣告你的徒劳——当大地的黑色
完全消失时，那才是你在词中开始跋涉，
  Y7 `  D7 \4 f7 G或当空听到一种歌声的时候……

五

: L! ^! L9 P( Z# J, i9 k干旱的冬天。朋友们来来往往，
谈论着诗歌，或乡间的新鲜空气。
他们有的驱车来，有的打的来，一个个
比十年前更有钱、更有名。不错，
* e2 z% L4 K  ^4 J( j' O“诗歌是一个想象的花园”，但其中
9 P" g; {6 B+ z" n癞蛤蟆的叫声为什么不能愤怒地响起？
; q( D, T: X2 r* Q我目送着人们离去，回到大气污染屋下，
回到那个于我已日渐陌生的城里。
6 d; L8 T- R) H; R, i“我已不再属于这个时代”，这样很好，
这使你有可能想象但丁回首眺望佛罗伦萨的
. m% E/ m% E; [! R  X, w那一瞬；这使你有可能属于这个漫长的
冬夜：它在等待着你。

六
: o5 P' w+ T8 z
) C/ u* }) n! n$ U. n春节过后，这里又会出现寂静，
+ u% k4 p$ E5 p3 h( W乡村的人们，会忍受世世代代的寂寞。
- }7 ?' X, k$ _冰雪会融化，布谷鸟会归来，放蜂人
会把他们的家挪到山坡上；
莫妮卡也会从德国到来，并为我的院子
带来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籽；
. G6 H/ G7 K& j  Y- a一枝隔年种的桃花也许会像梦一样开在窗前。
但是，有什么已永远离开了我们，那是
在去年秋天，那是一排南飞的大雁，
那是飞向远空的生灵，那是
语言的欢乐：它们歌唱，它们变换队列，
它们已永远从你的视线中消失……